沈嘉柯

沈嘉柯

曾经的“江湖”，只属于徐克。提徐克的电影，一个一个人物会从你脑海蹦出来，群像闪耀。他就是有本事，让故纸堆里尘满面鬓如霜，演绎无数回的经典，重新问世，惊世骇俗又神采飞扬摄人魂魄。导演《刀马旦》监制《英雄本色》是开路练手。黄飞鸿则是经典。

少年时代谁没有过黄飞鸿的梦？徐克把李连杰用的火花四射，堪称天造地设。历史上不算显眼的一介武夫，被完全重新打造成末代儒侠。这个黄飞鸿有师徒情义，有人味，跟十三姨婉转告白，开宝芝林治病救人，最关键的是，不嗜杀，除大恶才下狠手。平时锋芒收敛，文质彬彬。有正气又不死板。从中原到西域，从此，江湖多了一个可爱的武学宗师。千古文人侠客梦，到此为巅峰。

如果用精神分析的思路，这个黄飞鸿象征着旧文化里最开明温厚的父亲形象。他有力量，有见识，为国家和人民忧患，虽不能挽救末世，但我自求我道，尽力收拾世道人心。

徐克就这么准确的戳中了情感与记忆的肋骨。天王盖地虎，宝塔镇河妖，多少人童年时代听过，但不知具体。现在《智取威虎山》面目一新，直抵人心。红色样板戏是一代中国人的回忆。我在微博上看见有人说，想带自己的父亲去看看这电影，让父亲在心中去比照，徐克加了什么新东西丢了什么旧的。虽然这个博友叹息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。

文化符号不管曾经带来多少争辩与沉重，一旦诞生，就沉淀到人们的潜意识湖底。上一代人走了，下一代人重新唤起。满口土匪黑话的杨子荣，舍身取义，在所不惜。

这个有勇有谋的侦察员并不像被误解的那样一味高大上。在小说里，走南闯北人情世故洞悉，又选择了为信念奋战。这信念在某些缝隙里流露，比如徐克让杨子荣在电影里唱：“三国战将勇，首推赵子龙。长坂坡前逞英雄，还有张翼德，当阳桥上等，霹雷叱咤响连声，桥塌了两三孔，吓退了百万兵，五虎将中显威风。”

杨子荣是个共产党的战斗英雄，却尊崇喜欢传统文化里最核心的好东西。说英雄赞好汉，这是跨越国民党共产党，属于中华的老灵魂。士不可不弘毅，武不可不斗勇。没有这份勇，打什么老虎，深入虎穴，冒死智取威虎山？旧式英雄与新时代英雄，在徐克的世界里，是精神相通的。

庸才们只会照搬小说，天才能改造小说，跟原著平分秋色。东方不败这个诡谲的帮派首领，一代枭雄，被徐克直接取出金庸反讽权力的成分，妙手点石成金，林青霞反串，让东方不败跟令狐冲相爱。翻案文章做得出人意料，又风靡万千，以至于无数电影跟风。

我必须佩服徐克的犀利眼光，一眼看出来，东方不败和令狐冲是一体两面的人物，英雄和枭雄惺惺相惜。"天下英雄出我辈，一入江湖岁月催。宏图霸业谈笑中，不胜人生一场醉。”

金庸说："另有一种人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旋涡，独善其身。"试问谁人能够笑傲江湖，其实是那些放下权力执迷，真正做一个不依附的人。令狐冲看到任我行痴迷“一统江湖千秋万世”时，打了个寒战，警醒了。他无父无母，师父师娘双王，流落江湖，大风大雨都冲过去，最后近在咫尺就可以继承无上权力，他却克制了。

到了《七剑》，江湖恩怨是没有尽头的。单独的参悟，对于广大的群体，对于大地上庞大的社会政治和不错，毫无意义。一个隐士的洁身，与天下无关。通常武侠电影到此为止。因为侠义与武术都不过是工具，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。因此这部电影坚定朝着非武侠道路走去，江湖与庙堂，哪里是分界，我已经分不清楚了。

这回的《智取威虎山》里的杨子荣，一反常态，把红色素材重新包装，博得满堂彩。这个故事有两个结局，一个是座山雕直接被毙了。另外一个是杨子荣跟座山雕在飞机上大打出手，最后座山雕坠落悬崖，被杨子荣一把抓住。杨子荣劝说，投降不杀。

这一刻我失笑了，徐老怪的本性难移，无法压抑。他毕竟是一代电影大师，不满足于红色故事的人物格式。座山雕在这个想象里的情节里，还是一个枭雄，岂能认输，情愿去死。

这个电影导演的天分常常表现在在发挥无比杰出的娱乐能力的同时，时不时就拍一下政治的肩膀。他擅长讽刺，这一次更证明他也擅长弘扬。从当下回到原点，徐克还是传奇，这是天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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